沆砀一片白茫茫的雪地,一望无垠,一年四季无常,长年的积雪载道,早已淹没了生机与绿意。即使在最炎热的夏季,仍是风雪交加,无可例外。绝寒崖方圆十里间,皆是如此景象,被时人称为观景宝地。
但这样的宝地却不是常人能够久享的,手无缚鸡之力的凡夫俗子,顶多能在崖上待两个时辰,便须下崖,否则难保不会被冻成冰块。
四周未见生气,极目远眺,却能见远处依稀坐落着两间简陋木屋。放睛望去,一道虚弱人影脚下生风,急急奔走,直朝木屋而去,胜似飞毛腿快意,十万火急。
“咚咚咚。”急促的叩门声,在这冰天雪地中响起,荡起崖间阵阵回声。
开门者是一名褐衣男子。观其相,年貌不若三十,实则已近四十岁。身披短袍,剑隐身侧,白面俊髯,未及谈吐,英武之气已在眉宇间横生。
“隐大侠!救命啊!”叩门者急促呼喊,受惊不小。
“钱掌柜,何事着急?不如先定下心来。”被称为隐大侠的褐衣男子抚慰道。
“是滏水城……城中近半地区,已遭不明势力屠杀,就要杀到我那里去了……”
“什么?!还有这等杀祸?”隐大侠一声惊吁,钱掌柜重叹一声,也是无奈地摇了摇头。心知隐大侠虽弃世已久,但也绝不可能放任祸害为乱不除。
隐风朔手心在剑柄拿捏了许久,内心矛盾不已。早在十数年前,自己曾已发誓不再涉世出尘,如今若复出,岂不视誓于无物?可如今滏水城若全全遭屠,也是他不乐见的结果……
罢了,就这一回。隐风朔内心艰难做出抉择,为天地正道再挺身一回,此番之后,再不涉尘世。
“千骑。”隐风朔唤道,倏见一名十来岁的俊朗少年从屋内轻轻步出,神采奕奕,看似平淡无奇的瘦削身影,却似乎蕴藏着令人不可小觑的潜力。他便是隐风朔唯一的入门弟子——仞千骑。
“师父唤我?”仞千骑扬声问道。
“嗯,师父要出一趟崖,可能要很久才回来。留给你的《玦钰剑谱》,你可要好好温习。”隐风朔沉声严厉道。
仞千骑愣了一刹,随即点头应允。“是,师父。”
隐风朔满意地点了点头,仞千骑非是借机闲散之徒,这一点他清楚。该交代的都交代完了,他才可以放心去铲除祸害。但……
隐风朔行了几步,停下步伐来,顿了片刻,道:“倘若为师三日后没有回来,你就取挂在后山蒂子树的锦囊,遵照上面的指示行事。”
“弟子明白。”仞千骑口头虽答应,内心顿生疑虑。师父的实力他较为清楚,凭隐风朔的能为,能让他有去无回的势力,将是何等的可怕……还不及他抬头,隐风朔已随钱掌柜走远了。
“师父,无论如何,万事小心。”仞千骑暗自为师父祈福。
…………
隐风朔随钱掌柜连夜赶下绝寒崖后,马不停蹄,一路奔波,未敢歇息半刻。
一个时辰之后,滏水城。隐风朔与钱掌柜踏步城中,气氛顿如寒霜降临,死气而无生机,他蹙眉驻步。
此时的滏水城千疮百孔,仿佛是暴风雨刚刚临幸过的模样。满城荒凉,眼中遍地横尸,血流千里的景象,让隐风朔大叹一气。钱掌柜心生恐惧,缩身在隐风朔身后:“隐大侠,这……该如何是好?”
隐风朔心知危险将近,眉心一凝,凌厉的侠胆之气怒释而出,在天地间激起层层波荡。不愧尊为强者,光是气场便如此慑人心魂。
“当心了!”隐风朔感觉到杀意临身,轻轻一掌将身后钱掌柜推至气场之外,腰间剑刃同时出鞘,一股强劲的剑虹宛有奔雷之势,磅礴而出。
剑虹所过之处,竟一一将隐匿在暗处的黑衣杀客斩成碎片,还未来得及哀嚎,锋芒便已掠过了他们的身体。
“观其装束,应为冥教之人所为。”隐风朔沉吟片刻,而后收起腰间寒剑,沉声道:“现身吧,隐某不愿再造杀孽。”
音落之际,便见一道红衣倩影浮现在半空,手执一柄散发紫色辉芒的利剑,锐意无可匹敌。青纱遮面,银铃挂坠,仍然难掩饰红衣女子的姣好容貌;彩丝垂裳,举手间香云缭绕。
隐风朔正欲有所动作,忽觉一股熟悉的气味扑鼻而来,登时愣住了:“你是……花祁?”
红衣女子未答话,轻舞手中剑,斗姿婀娜多态,身形顿化无数残影,朝隐风朔齐攻而下。隐风朔当即心受压迫之感,不敢掉以轻心,自己十数年未涉江湖,不料一出世却是遇逢故人敌手,其心景可想而知。
“此人定是花祁无误,可她为何还要攻击,不可能……”隐风朔暗自定夺,寒剑再度出鞘,幻化万千剑影,尽数将红衣女子残影挡下。再转眼,红衣女子已临身前,紫色剑芒涣散开来。
“这是迷蝶七引钩,怎会如此……”考虑到昔日故友,隐风朔手下招式尚有保留,未尽全力;但红衣女子却是不管不顾,猛烈攻势下,极快破开了隐风朔的防备。
茫然间剑锋划过,鲜血溅地,隐风朔一隙惊诧间,致命蝶毒已迅速扩散入体。迷蝶七引钩从前出现在江湖中时,就有无数人士丧命于蝶毒,成为剑下亡魂,可谓触者无一生还。考虑到其危害颇巨,早在十几年前此剑便被最后一任剑主亲手毁迹。如今是如何重现,又是如何出现在花祁的手上,隐风朔一头雾水,无从知晓。
“不妙。”隐风朔心知遭殃,周身已无力再战,满额挂起豆粒大的汗珠,虚弱地趴在地上,意识渐渐流失消退。
红衣女子知他已必死无疑,便将剑尖指向了身后的钱掌柜。而无还手之力的钱掌柜,早已摊坐在地上,颤抖不已。
“慢着,我们有言在先,我替你们引来隐风朔,你们……”钱掌柜战栗不安道。
“放你一条生路是吗?可如今隐风朔已死,你亦没有了价值。”红衣女子的声音冰冷,不带任何情感。素手挥斩间,未见锋芒,钱掌柜的人头先行落地。
“后会,无期。”红衣女子飘袍拂地,掀起破风响动,旋即消失了行踪,独留不省人事的隐风朔,倒在青石地板。
之后的一切,便天昏地眩了……
广凌峰,碧心阁中。夜色渐深,凉风缓缓入帐。隐风朔睁开双眸,惊愕发现自己竟还活着,周身针扎的疼痛使他神识无比清醒。
“这儿是……”他坐起身环顾四周,虽十多年未入世,仍感亲切祥熟,却又时感陌生。香烟萦绕环身,薄纱遮笼中,依稀能见坐中镇殿的“名云兽鼎”轮廓。隐风朔极力回想,忽受体内瘀血冲脑,疼痛难忍。
“呃……”挣扎无用,再转眼便见一道人影出现在眼前。随着他运力指尖,弹功针上,隐风朔头脑的胀痛之感逐渐消缓殆尽。
“你现在刚从死门关走了一遭,不宜动脑,更不宜动身。”那道人影徐徐将隐风朔扶躺,熟悉的面孔显现在眼帘。
“神医子,我又欠了你一条命。”
“可别这么说,要说欠,恐怕你这辈子再加上下辈子也还不上。”神医子轻负一手,另一手则端起榆木桌上的玉茶盏,优雅闲适地品一口壶中香茗。
“是,咳咳……”隐风朔虚弱地回应。
“凭你的本事,是谁将你如此重创。观其症状,好像是迷蝶七引钩的蝶毒所致,不过蝶毒似乎甚微了许多。”神医子问。
隐风朔轻叹一息,无奈道:“是花祁……她应是受人邪术控制,性情大变,引剑刺我。”
“如此的话,那她手中早已被毁掉的迷蝶七引钩,又作何解释呢?要论重铸之术,当今世上除了神铸子,应不会有此巧技,但神铸子会是出于怎样的用心,才会重铸此剑?”神医子不由来回踱步,一语道出事件背后的重重疑点,着实令人头皮发麻。
“这些生疑之处,待隐某伤势痊愈后,定会全力彻查,直至水落石出,给死者一个交代。冥教之人此番出手屠滏水城,还只是一个下马威而已,武林正道,断不可无视。只是这伤……要几时才能恢复?”隐风朔低眉瞄了瞄自己险些被蝶毒击垮的身子,羸弱不堪。
“这非是一般的伤,要待痊愈,恐怕得耗上几天观察。既然冥教已经出手,我相信整个武林,都不能够幸免于祸。”神医子语气中透露出几分忌惮,意味深长的背过身去。
“另外,还有一重要事务,差点忘了。花祁现今已受冥教控制,要想就会她,你可以试试这个道宗圣药——“三清散”。传闻一切为恶之人闻到此药气味,便能弃暗投明,包治邪术。”神医子得意道。
“三清散”是他的成道之作,曾几度救人于水火中,堪称功用奇妙,但因其制造所需原料难觅,而世间罕见。将此物赠予隐风朔,后者固然感激非常。
“多谢若兄!”隐风朔正欲激动,却被神医子一把按住。
“不必言谢,当年我没有替你救回他,已感惭愧,算是我补偿你的。”神医子感慨地说,脸上的神色不如之前那般自如,多了几分黯淡。
(本章完结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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